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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成形者/Formist
格伦的计划成功了。这比他想象中要更加简单，或许是他的预想出了问题，又或者是自称柯蒂斯的佣兵过于善解人意。对方没有就跟踪行为与他发生争执，而且同意了将他带去佣兵公会的请求。就格伦自己的经验和猜测来看，这应当是一个需要耗费更长时间的任务。但无论如何，解决问题是件好事。
剑士走在柯蒂斯的身侧——作为一个被允许的同行者，他不再需要保持跟踪所需的空间。在近距离之下，格伦能够更加清晰地看到对方的外貌。柯蒂斯比他高出一截，有着一头微卷的金色短发和浅蓝色的眼睛，穿着白色外套、深色裤子和皮革长靴。他的身上有着很多细小的装饰，比如覆盖了半个左耳的金属耳饰，袖口衣摆上的金边，以及左领上的宝石。
那把细剑挂在他的腰间，几乎被布完全裹了起来，从上至下一圈圈扎紧，只露出一截看上去几乎有些透明的剑柄。这和格伦携带武器的方式完全不同。他的双手剑被松垮地绑在背后，绳结样式简单，这让他能确保自己在两秒内拔剑出鞘；然而要拆出那把细剑所用的时间足以让敌人将佣兵刺死至少三次。一个致命的错误。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情目前与他完全无关，因此格伦保持了沉默。
他能够轻松地跟上柯蒂斯。佣兵的步子并不快，几乎称得上是在散步，这给了格伦充足的时间继续观察四周。他们正巧走入了一个广场——几个横冲直撞的孩童撞上了一队身着制服的男女，在领头人的喊叫声中飞快穿过井边，消失在了小巷的入口处。停在井缘的灰鸽振翅飞向天空。两个女人正坐在广场一侧的长椅上互相交谈。他们的脚步声被淹没在了嘈杂的环境中，和整个小镇融为一体。格伦观察着那些棕黄色的制服，直到队伍离开广场，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外。
“艾塞斯通的自卫队。”柯蒂斯开口，“负责解决从街头纠纷到盗窃杀人的任何事件，然而在此之上的麻烦通常会被交给佣兵。”
剑士转过头，发现对方正注视着自己。格伦予以几乎不眨眼的回视；片刻过后，柯蒂斯耸了耸肩。
“好吧，盗窃的定义是某个人偷……呃，悄悄拿走了——”
“你在做什么？”格伦问。
柯蒂斯眨了眨眼。
“测试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什么是盗窃。”
“但不清楚自卫队？”佣兵猜测。
格伦点了点头。“所以谢谢你的解释。”他说。
他突然感觉踩到了一些细碎的硬物。格伦抬起脚，看到面前的地面上滚落着无数紫色的半透明颗粒。他观察了一会儿，把一个较大的紫色块踢到一边。柯蒂斯在这整个过程中都注视着他。
“无意冒犯，不过曾经有人说过你很奇特吗？”
格伦回想了一下曾经在村子里的生活。
“有。”他点了点头。
佣兵停顿了一会儿，没有深究这件事。“看在我正在无偿帮你忙的份上，我希望你不介意进一步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他说，在格伦开口回复之前补充，“当然，只是一些闲聊。我不会在见面后的几个小时内就深入探询他人隐私。”
他的理由对格伦而言足够充分；更重要的是，格伦没有找到拒绝的必要。“只要是我可以回答的。”剑士说。
“你并没有用一脸怀疑的表情质问我和你交谈的动机。”柯蒂斯扬起眉毛。
“这很不妥？”
“这很完美。”他笑了一声，“佣兵们总是太过防备，我希望更多的人可以像你这样。”
我可以确定自己不是一个合适的聊天对象，格伦想。他回过头去，发现之前踢开的紫色硬块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它被扫走了吗？
柯蒂斯的问题打断了他的思考。“你为什么想去佣兵公会？”
“路费。”格伦回答，“我没有钱了，而有人告诉我在那里这个问题可以得到解决。”
“一个意外普通的理由。”柯蒂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我猜你不是公会注册登记的佣兵，所以在接受委托之前首先得办个手续。搬家？全拉斯戴克旅行？”
“我要去洛兰。”格伦说。
佣兵发出了一个接近于若有所思的哼声。
那或许代表了然，又或许是所谓的困惑。格伦不清楚王都是否是一个普遍的旅行或者搬迁地点，也并不在意。好在柯蒂斯并没有询问他前去洛兰的原因。剑士回想了一下自己手中进化会的信物——在巴克斯顿的嘱托之中，那是不能被人知晓和目睹的东西，因此他无法把在王都真正要做的事告诉柯蒂斯。
“公平起见，你也可以问我一些你想知道的事。”佣兵提议。
格伦点了点头。
“洛兰在哪里？”他问。
柯蒂斯看上去犹豫了一下。
“拉斯戴克东北部。坐马车大约五天。”他停了片刻，“不，我指的不是这个。”
“这就是我想知道的事。”格伦解释说，“在这一段路上我一直没能买到完整的地图。”
佣兵耸了耸肩。“我明白了。只是想提供一个互相了解的好机会，因为在任何时候我都可以回答洛兰在哪里的问题。”
“如果我们互相了解，你对我的协助会更有可能成功吗？”
柯蒂斯的表情这次明显地扭曲了一下。
“不管我们是否互相了解，把你带到佣兵工会都是一件绝对会成功的事，而且是在今天之内。”他说，“但假如我们进一步聊聊，或许我会对你的目的产生些兴趣，然后帮助你前往王都。至少陪你半程。因为我也需要去一次北方。为什么你会有这么累人的思考方式？”
问一个与任务无关且与对方有关的问题，然后这个佣兵就可能给自己进一步的帮助，格伦在脑内翻译。考虑到之前柯蒂斯的提问，这个问题应当涉及到他的意向，而不能是类似于“你的外套多少钱”的事实性提问。
这对格伦来说并不简单。或者说，这对格伦而言尤其困难。他尽力思考了一下。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最后问，“在我的了解范围内，你更符合不同寻常的定义。我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会如此简单。”
佣兵露出了一个笑容。那和格伦之前见到的微笑略有区别，但他不清楚其中的含义。
“因为我对你非常好奇。”
“大部分对我产生好奇的人不会做出类似的选择。”
“我承认，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是我在产生‘事情将会发生转机’的直觉之后正面相对的第一个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需要明白这个。”柯蒂斯说，“你可以理解为我对你非常、非常好奇。”
至少这是一个格伦了解的概念。他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远离了广场，重新踏入街道之中。那些道路在他们前行的过程中首先变得宽广起来，路面平整，两侧的房屋墙面干净整洁。格伦看到了一座位于高墙之中的巨大宅邸，以及他先前远远瞥见过的白色建筑。前者被柯蒂斯称为领主府，与他之前在艾塞斯通见过的任何房屋都不同，外墙上高挂着绣有奇特纹章的旌旗，几乎占据了整个镇子的中心区域；后者被称为神堂，大门上方有着一个正四芒星的标志，身披长袍的人正抱着书本和卷轴进出。
或许他在未来会需要关于这两个地方的进一步资料，但现在，格伦只需要尽快到达自己的目的地。在离开了中心区之后，道路重新变得窄小起来。柯蒂斯依旧走在他的身侧，略微领在前方。格伦观察着四周，直到在自己的脚底听到了突兀的水声。
他踩进了一小片灰褐色的水洼。
确切地说，那并不是水。它没有渗进格伦的皮靴，而是如同油一般贴附着他的靴子表面，在格伦抬脚迈出水洼之后也并未在黑色皮革上留下任何痕迹。这是又一种格伦在弗雷姆从未见过的东西。在他身边，柯蒂斯叹了一口气。
“在街上随意残留大量魔力体是不道德的行为，但南方很少有人关心这一点。”他顿了顿，“或许除了几个大城市之外都很少有人关心这一点。”
一个新名词。“魔力体？”格伦问。
柯蒂斯这次看了他更长的时间。
“你是拉斯戴克人吗？”他最后问，“我听说有些沿海地区和小岛上的人没有对魔力的知识。”
“我之前住在弗雷姆村，出村需要穿过一片森林。”格伦回答。
“我没有听说过弗雷姆这个地名。”柯蒂斯说，“或许弗雷姆村的人大概率也没听说过我们。”
“我不清楚。我脑内的知识储备量和其他人都有所不同。”格伦说，“所以魔力体就是褐色的液体，是吗？”
“完全不是。”佣兵摆摆手，“魔力体有着无数的形态。像你之前踢开的紫色垃圾，就是魔力体的一种。”
剑士点了点头。“就像那些。”他抬手指向面前一栋建筑的外墙。
“那是玻璃。”柯蒂斯说，“以及，奇特的冒险家，你要找的佣兵公会到了。”
格伦停下了脚步。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双层的房屋，高度可观，浅褐色的外墙上各有几扇木窗。玻璃只位于二层的两扇窗框之中——那是一种透明的固体，表面平整，且看上去时常被人擦拭。一楼厚重的木门正上方钉着一块圆牌，中央画有一个剑盾相接的标志。门板向两侧敞开着，不断有身着皮甲或是铁甲的人穿过他们身侧进出房屋，其中也夹杂着一些普通人。
佣兵耸了耸肩。“我说了，今天之内。”
“魔力，是一种在大陆上无处不在的物质。”柯蒂斯说，“它无色透明，没有实体，因此无法用任何方式直接观察到。每个人体内都具有一种名为魔力回路的东西，就像是另一套血管，而魔力则是在这一套血管里流淌的血液。它并非用于维持人体的生存，更像是一种工具、媒介或者材料。因为具有唯一性，也被用于个人身份的象征。”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公会的大门，来到了一个大厅之中。墙上的挂毯之间装有多个金属托架，里面的白色珠子正在发出亮光。室内左侧摆着几张圆桌和有靠背的长条椅，几个佣兵坐在桌边，互相交谈着什么；右侧有一张堆满了卷轴和纸张信件的长桌，一个将长发挽到脑后的女性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在一本薄册上书写起来。
对门的墙上立着一块巨大的石板，上面用粉笔写着无数小字——格伦认真分辨了一会，勉强看出了几个日期和“探查”的字眼。
“使用魔力，人们就能制造魔力体。”柯蒂斯继续说。格伦收回了注意力，“这是一种形态因人而异的东西，可以呈现出任何颜色、透明度、硬度和韧性，就比如，紫色的半透明固体或者灰褐色的液体。有些固体魔力体也会具有特定的几何形状。它们之间唯一的共性是会在产生的几小时之后消失在空气里，重新变回魔力，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会肆无忌惮地把魔力体扔在大街上。不需要有人来清扫它们。”
格伦点了点头。佣兵把双掌用力拍在一起。
“以上提到的所有过程都有着魔力学术语的表达形式，但我决定不在这里全部讲完。总的来说，魔力体……就是魔力体。它不是除了魔力体之外的任何东西。而玻璃，作为一种昂贵的、易碎的烧制品，和它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柯蒂斯总结，“天啊，我甚至不敢相信我还记得当年学的这些鬼玩意。”
“我没有完全明白，但我尽量记下了你说的每一个字。”格伦说。
“这已经很不错。”柯蒂斯回复。他向一个对着他打了个招呼的高个男人挥了挥手作为回应。格伦注意到柯蒂斯正在领着他向着正前方的石板走去。
“所以，你用来自自己的魔力，制造一个魔力体，然后让它在几个小时之后变成空气里的魔力。”他思考着说，“这就像是把自己口袋里的硬币扔到街上。”
“事实上，这更像是你用自己口袋里的硬币买了一把剑，用了几个小时，然后它重新变回了……硬币并掉到了大街上。”
“一样非常浪费。如果你花光了硬币怎么办？”
“你可以从大街上捡其他任何人丢在那儿的硬币。”柯蒂斯说，“换句话说，你可以吸收空气中的魔力。它们不属于任何人。”
“但是你提到魔力‘具有唯一性’。”格伦提出。
“准确地来说，私有魔力具有唯一性。这个名词指代的是你体内魔力回路中的魔力，也就是你口袋里的硬币。它们属于你，上面甚至可能印着你的头像。”柯蒂斯指了指格伦腰间的钱袋，然后转而示意周围，“而空气中的魔力——大街上的硬币——被称为自由魔力。它们可以被任何人捡走。”
“那么魔力体呢？它是‘私有’的还是‘自由’的？”
“魔力体没有这个概念。”柯蒂斯眯起眼睛，“我要收回我的话——你明显已经完全掌握了我所说的全部内容。格伦，我认为你适合去做一个学者。”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格伦想。“我不能做学者。”他说，“我要去洛兰。”
“当然，你是一个固执的旅行家，所以我们才会站在这里。”佣兵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抬起头，开始观察石板上的文字。
在这个距离下，格伦可以非常轻易地看清上面的内容。那些粉笔字组成了排列着的条目，每一个都由短语、日期、数字和符号组成，譬如“9.7/人员护送/5↑/艾塞→勒温/45银”或者“9.6-9.8/家宅保安/3/艾塞/20银↑/夜晚保持安静”。有些条目前标有一颗五角星，还有些语焉不详的内容，只写着“特殊/具体详谈”。在石板旁同样有几个正在浏览这些条目的佣兵，不时低声讨论。
“请让一让。”一个毫无起伏的声音在他身边说。
格伦转过头，看到了一个面无表情的瘦高男人正抱着一本册子站在他的身侧。剑士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对方慢吞吞地移到石板前，对着册子对照着看了一会儿，然后用布擦去了其中几条。
“你可以把这当作是一个公告栏……信息展示点。”柯蒂斯说，“现下对外公开的所有委托都会被列举在这里，那些内容分别代表了日期、内容、人员、地点、报酬和附加内容。更多指定了佣兵或佣兵团的委托则会被单独记录。详细内容可以去咨询资料管理员。”他指了指坐在堆叠的文件后的挽发女性。
格伦重新看向石板。“有一条写着‘小麦收割’。”
“理论上说，只要你愿意交付手续费，你可以在佣兵公会递交任何法律范围内的委托，包括那些本该让信使、守卫甚至是佣人进行的工作。”柯蒂斯解释说，“我曾经帮一个老爷爷找过他的猫，花了一整天，最后得到了一块栗子蛋糕。”
“这算是信使、守卫还是佣人的工作？”
“这是善良的好心人的工作。”柯蒂斯回答，“你可以在这里找一个你擅长的委托。顺便一提，在咨询处还可以买到你想要的国家地图。”
如同周围的佣兵们一样，他们在石板前站了许久，阅读每一条委托内容。在筛选掉所有三人及以上的条目之后，可选项显著地减少了很多。大部分任务的要求都在格伦熟知的范围之外，而他更希望找到一个自己擅长的工作以减少时间的消耗。
捕猎。斗殴。谋杀。一些和武力行使有关的内容。但它们很少在这块石板上出现，且基本都指定了一个大人数。正当他决定重新找出另一个可接受选项的时候，之前的声音再一次叫住了他。
“恕我多嘴一句，先生，因为我刚才听到你的同伴向你进行了一次公会的基础介绍。”那个面无表情的瘦高男人转了过来，半耷拉着眼皮看着格伦。他看上去正准备离开石板前，“如果这是你第一次造访这里，在准备接取委托之前应当先做一次身份登记。”
格伦转头看向柯蒂斯，后者眨了眨眼。他正摆着一个左臂横在身前，用左手托着右手肘的动作。“噢，”他说，“确实，我差点忘了这件事。谢谢你。”
“不客气。”男人说，抱着册子消失在了房间的角落。格伦这时才注意到在那儿摆着一张椅子，以及一个盛着白色珠子的小托架。
这些圆球在这里到处都是，基本位于托架之中，而且有些能够发光。它们是某种灯吗？他想。或许他应该找个时间问问柯蒂斯。
“你找到你想干的活了吗？”佣兵问。
格伦看着他。询问柯蒂斯——这个念头自然地进入了他的脑内。
这位佣兵显然是他在离开弗雷姆之后遇到的最……友善的人，依照他脑内对友善的定义来看的话。他会给予他帮助，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经常露出笑容，而且不会表现出愤怒或者厌恶的神情。这一点无疑让格伦的旅途少了很多麻烦，然而柯蒂斯的行为本身让他感到身体变得略微轻快起来，就像是之前进食宽面时一样。
难以解释，但并没有危害。
“没有。那些我可以理解的委托有着太高的人数要求。”格伦回答。
柯蒂斯用食指敲了敲下巴。
“让我和你解释一下：首先，从艾塞斯通到洛兰的委托多半会由特定的佣兵团接受，所以你很难一步到位，在避免原地滞留的情况下的最好选择是目的地为北部邻近城市的短期工作；其次，考虑到你在魔力学知识上的匮乏，我建议我们在短期内一起活动，以避免一些可能出现的问题。”
“很合理。”格伦说，“那么结论是什么？”
“作为我的搭档，你需要和我一起去一趟德斯兰。”柯蒂斯在石板上指了一下。那是一个写着“9.8前/信件送达/2/艾塞→德斯/18银”的条目。
格伦考虑了一下。“没有问题。”
“我还没有提到报酬分配。”柯蒂斯说。
“只要我能够到达洛兰，我并不需要多余的钱。”
佣兵叹了一口气。
“我想说的是，这次的正式雇员将会是你，也就是说，你有着报酬的支配权。我并不急需这十八个银币，而且你需要熟悉一下整个流程。”
格伦眨了眨眼。“我应该为此感到开心吗？”他停顿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想起在受益时应当道谢，“谢谢你。”
柯蒂斯做了个他无法解读的表情，摇了摇头。“走吧，让我们去给你做一个身份登记。”他最后说。
他们来到了咨询处——那张堆满了文件的桌子——并询问了坐在其后的资料管理员，于是她大喊着把先前的瘦高男人从阴影中的椅子上叫了出来。一番交谈之后，格伦得知了他们的名字：管理员女性叫做玛吉，而记录员瘦高男性则叫做安东尼。他们的同事马里科吃坏了肚子正躺在诊所，因此他们便成为了今天公会里唯二的工作人员。格伦用所剩无几的硬币买了一张地图，跟着安东尼走到了一边。
这位记录员询问了他的代号，一个用于称呼的佣兵名字，于是格伦只是报上了自己的大名。紧接着，安东尼从册子的底部抽出了一张新的羊皮纸，开始用炭笔在上面涂画格伦的肖像画。他看上去对此无比熟练，在非常短的时间内便勾出了完整的轮廓和少许细节。格伦的形象特征被写在了画像的一侧——黑褐色短发，褐色眼睛，无显著肢体残缺。
“在一般情况下，这张纸不会起到任何作用，除非你成功成为了公会黑名单的一员。”他把羊皮纸随手卷了起来，用细绳绑好，“真正重要的是你的魔力。你需要靠它来正式接下以及完成一个委托，或者和你的雇主交流。”
“谢谢。”格伦说。
安东尼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将视线投向柯蒂斯，后者回以一个微笑。
“我可以负责剩下的向导任务。谢谢你的帮助，安东尼先生。”
“我看不出你的朋友究竟有没有搞明白我说的每一个字。”记录员回复，然后向着咨询处后的一张门帘走去。
“所以，”柯蒂斯在他走远之后问，“你听明白了吗？”
“一部分。”格伦回答，“你有魔力吗？”
柯蒂斯没有马上回复，似乎是愣了一下。
“呃，当然。就像我说的，每个人体内都有。”
“那魔力体呢？”
“也有。”
“我需要看一下。”格伦说，“我无法很好地理解魔力和魔力体的转化过程。”
柯蒂斯同意了。“这当然可以。在出发之前，我们确实也需要有一些互相了解，比如彼此的武器。”
格伦指着佣兵腰间那柄被包裹着的细剑。
“我以为这是你的武器。”
“这只是装饰品，”柯蒂斯轻松地说，“而这，才是我的剑。”
他伸出手来，掌心向上。紧接着，一小块透明的浅蓝色晶体从他的手心生长出来。
那并非是类似于植物破土而出的过程，而更像建筑拔地而起。首先出现在他的手掌中心的是一个难以辨明的点，然后是在点的基础上飞快扩张成形的晶块，如同向一个看不见的、形状不规则的杯子里灌入的蓝色液体，只在底部与柯蒂斯的手心皮肤紧密贴合。它继续变大，在清脆的撞击声中从晶块变为足以握在手中的细长柱体，在延伸至理应是护手的位置时直接凹陷下去变得扁平，展现出剑身的模样，直到最后形成一把约三尺长的双刃剑。
“我是一个成形者——一个把魔力体的使用作为生存手段的人。”柯蒂斯说，“每个成形者手中的魔力体都可以成为不同的工具；对我而言，魔力体是可以无限生成的武器。事实上，在实战时我都做些粗糙的半成品。”
他伸出另一只手，在近乎一秒钟之内生成了一柄长度相似的剑。然而比起剑而言，这更像是一根末端和边缘尖锐的长棍，在棍身上不断地伸出不规则的棱刺。
它们看上去像是玻璃，格伦想。他伸出手去敲了敲第一把剑，听到了几声金属的脆响。剑士加大了力道，发现它并未像想象中一样碎裂。
“钢铁的硬度。”柯蒂斯说。
“而且足够锋利。”格伦摩挲了一下第二把剑身的边缘，“只是看上去难以穿刺。”
“没错，但在非得这么做的时候，你只能多用点力。”柯蒂斯回复。在格伦移开手之后，他把两把剑随便地挂在了腰带右侧。
他们需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去接下那个委托。格伦和柯蒂斯回到了咨询处的位置。玛吉正注视着他们——在金发的佣兵制造出那两把剑时起格伦就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但她没有表现出干涉的倾向，因此他什么也没做。柯蒂斯向她笑了笑。
“我们想看看那个到德斯兰的送信任务。第23号。”
“人数要求是两人？”
柯蒂斯点点头。管理员将桌子左侧的一本厚重的记录簿拽到面前，快速地翻到了靠后的位置，然后将它转了一圈推到了他们面前。
“这个委托没有看上去那么安全。”她说，“我正在考虑是否要把它放到特殊板块里。”
格伦盯着那页纸看了一会儿。
它的上半页写着一些他已知的信息，比如“人数指定：2”，以及详细化了的目标地点——德斯兰第二大道西数第五间房。然而在下半页的“任务详细描述”中写有一句非常简练的话：在运送该信件的过程中，佣兵可能遭受来自复数武装人员的攻击。
柯蒂斯笑了一声。他站直了身子，腰间的三把剑因为这个动作发出了一阵撞击声。
“我就知道，当你需要两个人来送一封信，而且愿意给出十八个银币的报酬时，事情往往不会那么简单。”
“所以你们要改主意吗？”玛吉问。
“不。”格伦说。他指了指那条详细描述，“这是我擅长的工作。”
“很好。”管理员说。她的眉毛松开了些，“你们谁是负责人？”
“我。”格伦开口。
“把你的代号签在最下方的栏位里，然后向这个魔力锁里注入魔力，直到你确认它可以保持工作直至九月八日。”
她把手中的羽毛笔递给格伦，在后者写下四个字母的过程中从桌下掏出了一个比手指略粗的细长器械。它长得像是一个迷你鸟笼，有着一个金属制的圆柱体笼框。玛吉将它塞子状的上盖抽了出来，从笼框里倒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圆铁片。在上盖底部和圆铁片的中央都镶嵌着一颗表面平整的绿色石头。
在格伦盯着它们看了五秒之后，玛吉开口了。“你只需要把你的魔力直接注入到两块绿宝石里。尽量多一些。”
“怎么做？”格伦问。
管理员在回答之前停顿了很久。
“把你的手指放在上面……然后释放魔力？”
她听上去不能确认格伦提问的真正意图。格伦抬起头，发现柯蒂斯在他身边用力抹了一把脸。
“啊。当然。我忘了这个。”他长叹了一口气，“这……这很简单。因为我根本不觉得这需要解释。”
“你还是没有在解释。”
“你记得我和你说过人体内的魔力回路吗？”柯蒂斯的表情变得平稳了一些，“魔力回路并不是永远封闭的，它会在特定时刻在四肢末端产生分支……见鬼，别管了。”他摇了摇头，“总之，只要你试图把体内的魔力推到手心的位置，就能释放它们。”
“推？”
“推。并非是物理意义上的推，而是……感觉上的推。”
格伦依旧不能确定那是什么意思。他尝试着把手指放在一颗绿宝石上。玛吉正坐在一边，用格伦无法解读的眼神看着他们。
魔力回路就是另一套血管。魔力就是另一套血液。他并非对此毫无概念——格伦也拥有另一套血管，另一种血液。在使用它们的时候，他能够感受到那些东西在体内如同燃烧般变热。
然而它们不会流淌，只是存在在他的身体里。它们也不能用来推。没有什么能够成形的魔力体。那特殊的血液给予他的是其他的东西。因此他无法理解柯蒂斯的话，也不能用任何实践来证明。
格伦尝试着把某些东西——任何东西——从手肘推到指尖，然而发现自己除了绷紧手臂之外没能达成任何事。他的右手依旧按在那颗绿宝石上，把它的颜色整个盖在了手指之下。
“我想我体内没有你们所说的魔力。”他最后说。